《何方妖物:点石斋画报志怪图谱》(盛文强/编著)

  《何方妖物:点石斋画报志怪图谱》

  盛文强/编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凤凰空间,2024年9月版

  《点石斋画报》1884年创刊,由上海《申报》附送,每期画页八幅。1898年停刊,共发表了四千余幅作品。内容“选择新闻中可嘉可惊之事,绘制成图,并附事略”,展现了晚清各阶层人群的面貌和社会变化。这是大家都有了解的。其中有不少涉及志怪的内容,以往只是翻阅时零星看到,虽曾偶尔想过全部翻检以了解晚清志怪传统的特点,最终还是懒了。所以这次看到盛文强先生编辑的这部书,立刻毫不犹豫下单。最初知道作者,是他专注海怪图像,后来视野逐渐扩大,延伸至广义的志怪图像。所以由他编辑这部书,确实最合适不过。

  本书从四千多幅作品中,选出三百幅,分为精怪、鬼魅、狐仙、异物、怪胎、妖术六卷。每一则占两页,左边是画,右边是录文和释评,完全按照“左图右史”的传统编排。其中最多的是鬼魅,有97则;精怪有90则;狐仙较少,只有15则。我先读了鬼魅和狐仙部分。《点石斋画报》的主笔是吴友如等人,对图像的评价我没有资格,所以更关注其中的文字部分所体现的志怪传统在晚清的变化。

  对于文字作者,陈平原先生认为:“起决定作用的可能是画师,也可能是文字作者,更可能是双方协商的结果。事关画报社内部的操作规则,缺乏史料,只好存疑。倒是为《点石斋画报》撰文的,并非画师本人,这点基本上可以断定。……最大的可能性是:画报社内部分工合作,绘图与撰文各司其职。撰文与书写可以合一,但文图二者的制作,应该是分开的。仔细品读,不难发现同一事件的叙述,图像与文字之间,常常出现缝隙。”无名氏的作品,虽然文从字顺,但是比之纪晓岚、袁枚等,肯定逊色不少,更重要的是,纪袁等人对幽冥世界的认识有自己的看法,而画报的文字作者终归是看图说话,但另一方面,倒是可以了解社会一般层面对鬼的看法。

  比如,涉及缢鬼、溺鬼的记载较多,共14则,僵尸有6则,虽然内容上并无新奇之处,但可以想见人们对强死的恐惧感还是根深蒂固,且此类情节离奇的重口味记载更易制造“爆款”。比如,235页的“僵尸会亲”,只看标题就忍不住要翻看,但内容却极简单。反之,涉及冥府运作的记载较少,如明清时期冥府最风光的基层官员城隍,只有4则,其中有一则还是借用《子不语》的。对一般人来说,了解冥府机构运作这种无用的知识没有意义,还是反映因果报应的爽文更为吸睛。至于纪晓岚热衷的讨论鬼世界的规则、底层逻辑等特点,在这些记载中几乎都没有。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画报毕竟是新闻纸,不是时评,更不是理论探讨,所以,主要宣扬的还是这类观念:“盖冥间最重孝子悌弟,虽有大罪,亦可抵消。惟奸夫淫妇,则厥罚綦严,永不得转轮人世云。”(299页,“阴曹视事”)

  当然,也有几则比较有意思的,如217页的“善解鬼话”:

  南人呼鬼,音如举,称物价之贵,音如据,谓归去之归,音如居,义各不同,而音则同。有先正某公,未第时读书空宅,宅素有怪,一夜灯坐读,三更后,阴风自来,窗户为开,但见似人非人者数辈,拥而入见公。一鬼呼曰:“有鬼。”群鬼齐呼曰:“大鬼,快鬼。”纷纷窜去。公不解所谓,即亦置之。是年举于乡,明年联捷,入词垣侍禁近,不十年而官一品,告终养乃归,偶举此事以告人,人曰:“此鬼有先知。有鬼者,有举也。大鬼者,大贵也。终养之告,抽身归去,所谓快鬼者,快归也。三字之义不同,而音则同。

  鬼说方言的记载,在志怪中较为少见,这里提到说沪语的鬼,读来颇有趣味。373页的“鬼话”一则,也很有意思:

  豫人张元达流寓吴城,赋闲日久,一家数口,待哺嗷嗷,无可为计,将图自尽。乘夜启扉潜出,奔至葑门外某姓坟旁,瞥见相离数步之遥,有三人席地聚语,异而听之。一人曰:“求死莫如赴水,泠然沁骨,汩然满颐,如渴得浆,如热得凉,莫乐于此也。”一人曰:“烧死尤胜,炙手可热,著体皆融,赤面如福德神,黑面如元坛帅,巍巍显赫,不亦顾盼自雄乎?”末一人曰:“二君之言皆非也,死莫妙于自缢耳,两足蹈空如蹑云,一项悬绳如吸月,虽千秋架上,不及如是之逍遥自得也。”张听毕默笑,人之求死,尚有何乐?乃犹为是断断。少顷,见三人以争论而至交詈,其声啾啾,不禁大骇。天亦渐明,人忽不见,始悟为鬼,遂不复萌死意,懊丧而归。

  溺鬼、缢鬼和烧死的鬼为了求替身,纷纷夸赞各自的死法好,最后谁也没有成功。当然,此条亦有所本,《子不语》卷九“鬼争替身人因得脱”讲的就是溺鬼和缢鬼争夺生人替身名额之事,虽未提到烧死鬼,但叙述更为生动有趣。

  至于狐仙部分,因为样本太少,很难看出什么特点,大概因为狐仙信仰在北方更盛吧,上海的狐仙故事比较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