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仲马俱乐部 [西班牙]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 著,范湲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编辑推荐

  适读人群 :广大读者

  《大仲马俱乐部是》西班牙畅销书作家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极为经典的长篇力作。小说曾于1999年被改编为著名奇幻高分电影《第九道门》,由波兰裔大导演罗曼·波兰斯基执导,好莱坞著名男星约翰尼·德普主演。此次推出的中文译本,内附二十七幅精美原版神秘插图,值得珍藏;故事情节发生于欧洲三国(西班牙、葡萄牙、法国),带你领略欧洲古国的独特魅力。

  内容简介

  卢卡斯·卡索是一名专替藏家寻书的书探,博览群书,也以书赚取暴利。百万富豪巴罗·波尔哈花重金聘请卡索为其寻找一本神秘古籍《第九道门》。该书全世界仅存三本,诞生于十七世纪中期的威尼斯,是一本教人向恶魔乞灵的手册,据说内藏九幅由路西法亲手绘制的版画插图,依其指引操作,便可召唤恶魔。这三本书,除一本已归波尔哈所有外,另外两本分别存于葡萄牙的辛特拉和巴黎的温汉恩基金会,而卡索的任务便是替波尔哈寻回散落他处的两本并认真比对三本书的内容,以最终确定哪一本才是原版真迹。然而,在寻书的过程中,离奇命案接连发生,不过卡索也得以一窥书中内容,并发现其中暗藏的玄机。

  作者简介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1951- ),当代西班牙久负盛名的畅销书作家,全球代表性的西班牙作家,被美国《芝加哥论坛报》誉为“高智商惊悚大师”。其作品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总销量超过2000万册,至今已有11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2003年,因其对当代西班牙文学的巨大贡献,被授予西班牙皇家学院院士称号;2008年,荣获法国国家功勋骑士勋章。

  精彩书评

  货真价实的惊悚小说,扑朔迷离的精彩情节。

  ——美国《纽约时报书评周刊》

  《大仲马俱乐部》犹如一幅神秘而风雅的埃舍尔画作,即便十分精明的读者也难以预见其中令人兴奋的惊喜。

  ——《纽约客》

  有一位西班牙作家,他就像*佳状态的斯蒂芬·斯皮尔伯格加上翁贝托·埃科。他就是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

  ——意大利《共和报》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是高智商悬疑大师之一。

  ——法国《费加罗杂志》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曾这样评价自己:我只是一个尽力讲好故事的人。在一次访谈中,他还这样说过:我喜欢的不是写作,而是编故事。事实上,这一点他做得很成功。他的小说都非常好看,情节曲折,悬念丛生,非常适合改编成影视剧。

  《大仲马俱乐部》,一本描写爱书人的书,一本画面感极强的书。一本有历史厚重感的书,一本想象力极其丰富的书。我也是一个爱书人。书中对那些古老书籍的描写让人激动不已,仿佛能够闻到阵阵书香,触摸到纸张的质感。向历史长河中那些作者和那些出版人对于书籍的执着精神致敬!文化的传承也是精神与力量的传承。书中说:有书的人不会寂寞。我想说:有书的人幸福。

  ——豆瓣

  目录

  第一章 《安茹葡萄酒》

  第二章 死者之手

  第三章 文人与武士

  第四章 疤面男子

  第五章 回忆

  第六章 伪书与篡改

  第七章 第一本与第二本

  第八章 终极杀戮

  第九章 波拿巴街上的书商

  第十章 第三本

  第十一章 塞纳河畔

  第十二章 白金汉公爵与米莱狄

  第十三章 事情渐渐复杂起来了

  第十四章 默恩镇地窖

  第十五章 卡索与黎塞留

  第十六章 哥特小说之技巧

  精彩书摘

  第一章《安茹葡萄酒》

  最险恶的场景即将登场,请读者拭目以待。

  ——欧仁·苏,《巴黎的秘密》

  我是鲍里斯·巴尔坎,曾经翻译《巴马修道院》一书。此外,我的书评散见于大半个欧洲的各大报章杂志上,也在大学里开办有关现代作家的暑期课程,并且还编了几本关于十九世纪通俗小说的书籍。说真的,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尤其是在这种非要把自杀事件伪装成谋杀案件的时代,罗杰·艾克罗伊德的心理医生之流所写的小说处处可见,有太多人热衷于出版两百来页情节刺激的小说,都是顾影自怜时臆想出来的。

  算了,我们言归正传吧。

  卢卡斯·卡索腋下夹着《安茹葡萄酒》找上门来,我因此认识了这个人。卡索是个专替藏书家找书的书探,以书赚取暴利。做这一行,这个人得手段够狠,口才便给,反应敏捷又沉得住气,而且运气够好。他还得有惊人的记忆力,能想起别人出大把钞票求购的那本书沉睡在哪家旧书店尘封的角落。他的客户都是精挑细选的特定人士:二十多位散布在米兰、巴黎、伦敦、巴塞罗那和洛桑的书商。这些书商向来只凭目录贩卖书籍,买卖务求稳当,每次交易不超过五十本书。这些人对古版书的严格挑剔一如贵族,精致羔羊皮纸书页绝不能以普通羊皮纸替代,页边留白一定要三厘米,这样的古版书,在市场上可以叫价好几千美元。这些自诩古登堡传人的豺狼虎豹,个个都是古董市场上的食人鱼、贪婪吸纳金钱的吸血鬼,为了一本初版古书,要他们出卖自己的亲娘都行;接着,他们可以面不改色地在面对米兰大教堂或是博登湖的客厅里,款待客户坐上高级皮沙发欣赏窗外美景,双手不沾任何污渍,良心无瑕。卡索这个人就有这种能耐。

  进门之后,卡索卸下了肩上的帆布包,一把丢在他那双已经磨损破旧的牛津鞋旁。接着,他的目光盯住了我书桌上那幅作家拉斐尔·萨巴蒂尼的肖像,它就摆在那支我用来修改稿件的墨水笔旁边。我倒是挺喜欢他这个举动的,毕竟,来访的宾客当中,绝少有人会注意到这幅画,大家总以为这是哪个亲人的画像呢。我不动声色地睨着他的反应,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同时欠身坐下:这个人一脸稚气,活脱就像刚刚溜上大街的小白兔,简直就是卡通影片里人见人爱的角色。后来我才发现,这个人也可以像一匹精瘦豺狼般露出阴险冷笑,他的神情可以因时因地而变换自如。不过,那是好久以后了。当时初识,他看起来似乎挺可靠的,于是,我决定试探一下他是否虚张声势。

  “‘他天生就有逗人发噱的本事,’”我引述书中的文字,同时指着那幅画,

  “‘和一种这个世界疯了的感觉。’”

  他缓缓点头,神情从容而坚定,我对他产生了一股同道中人的好感,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那份好感依旧存在。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了一根手卷烟,跟他身上的旧外套和绒布长裤一样皱巴巴的。他在指间把玩着香烟,一双眼睛从鼻梁上那副歪斜的钢框眼镜后瞅着我,那略见花白的乱发恣意披散在前额。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仿佛在里面偷偷握着一把手枪似的。那件旧外套的两个口袋严重变形,简直就像无底洞,里面塞了一堆书籍、书目和卡片,我后来才知道,他甚至在口袋里藏了博斯杜松子酒。

  “‘而那也就是他继承的全部资产了。’”他轻易就接了书中的下文,然后瘫坐在扶手椅上,面露微笑,“说真的,我倒是比较喜欢《铁血船长》那部小说。”

  我严肃地举起手中的钢笔驳斥他。

  “错了。《美人如玉剑如虹》之于萨巴蒂尼,就如同《三个火枪手》之于大仲马。”我朝肖像简洁地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他天生就有逗人发噱的本事……’整个冒险小说史上没有哪本书的开头两行能与之媲美。”

  “或许吧。”沉思半晌之后,他勉强应付了这么一句,接着,他把一份手稿放在桌上,手稿被保管在一个带塑料插套的文件夹里,一个插套放一页,“真巧,您正好提到了大仲马……”

  他把文件夹推到我面前,然后倒转过来,好让我能阅读其中的内容。这些纸页都是单面用法文书写,纸张有两种:一种是白纸,但已因年代久远而泛黄;另一种是淡蓝色纸张,上头有细细小小的方格,同样因年深月久而陈旧。两种纸张上的字迹殊异,相较之下,淡蓝色纸张上黑色墨水写成的字迹细小多了,应是为正文而做的眉批和注解。手稿总共十五张,其中有十一张是淡蓝色的纸张。

  “有意思。”我抬起头来盯着卡索,他正观察着我,平静的目光在我和文件夹之间游移着,“您是从哪里弄来这玩意儿的?”

  他举起手来搔了搔眉毛。他无疑是在盘算着该对我透露多少口风才能换取他要的信息。结果,他露出了第三号表情,这回扮成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卡索果然是个老手。

  “到处问问嘛!从一个客户的客户那里拿来的。”

  “明白了。”

  他突然不接话了,神情审慎。审慎意味着提防和态度保留,也表示他还在精打细算。这一点,我们俩都心里有数。

  “当然,”他找补一句,“如果您真要我说的话,我可以把他们的名字透露给您。”

  我告诉他没这个必要,这似乎让他安心多了。他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询问我对于他手上那份手稿的意见。我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倒是翻了翻手稿,直至翻出第一页来。纸上写了斗大的标题:

  LEVIND’ANJOU

  我大声念了手稿开头的一段文字:

  Aprèsdenouvellespresquedésespéréesduroi,lebruitdesaconvalescencecommen?aitàserépandredanslecamp...

  我忍不住笑了。卡索点点头,请我做出定论。

  “毫无疑问,”我对他说,“这正是大仲马的作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三个火枪手》第四十几章的《安茹葡萄酒》。”

  “四十二,”卡索确认道,“第四十二章。”

  “这是原稿吗……这真是大仲马的手稿?”

  “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呀。我就是想听听您怎么说。”

  我微微耸肩,挑明了不想担负这突如其来的重责大任。

  “为什么找上我呢?”

  这么一个蠢问题,顶多只能稍微拖延点时间罢了。卡索八成已经看出我在故作谦虚,因为他正勉力按捺着不耐烦的情绪。

  “因为您是专家,”他带点漠然地应道,“再说,您是全国最具影响力的文学评论家,提起十九世纪的通俗小说,您可是无所不知的。”

  “您把司汤达给忘了。”

  “忘不了的,我读过您的译作《巴马修道院》。”

  “啊呀,多谢抬爱。”

  “不是这样,我个人其实比较喜欢孔苏埃洛·贝尔赫斯翻译的版本。”

  我们俩都笑了起来。我对卡索这个人的好感有增无减,同时也对他的品味有了初步概念。

  “您知道我的作品吗?”我继续追问他。

  “知道一些。像罗平、拉菲兹、罗康博尔和福尔摩斯,或是巴列-因克兰、巴罗哈以及加尔多斯的相关研究,还有《大仲马:巨人的足迹》,以及您关于《基督山伯爵》的文章。”

  “这些作品,您全都读过了呀?”

  “没有,我的职业虽然一天到晚跟书本打交道,但是这并不表示我非得把所有的书看完不可。”

  卡索在撒谎,或者至少是在虚张声势,总之,他没有老实回应我的问题。他是有备而来,上门找我之前,已经先把我的底细摸清楚了。这家伙就跟所有疯狂啃书的书痴一样,早在纯真的童年时期就已经手不释卷了,只是,我很难想象这家伙曾经有过纯真童年。

  “我知道了。”为了不冷场,我应了一句。

  他蹙着眉头,正在确认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接着,他摘下眼镜,对着镜片哈了一口气,然后从深不可测的外套口袋里掏出皱皱的手帕擦拭眼镜。过大的衣服替他营造出脆弱的假象,事实上,配上他那啮齿动物般的门牙和沉着冷静的作风,卡索看起来就跟硬石一样顽固。这个人五官分明,一张脸有棱有角,嵌着一双处处留神的眼睛,不时以危险的纯真神情蛊惑人心。他偶尔会给人较本来面目更加温吞笨拙的印象,尤其是他沉默不语的时候。他那无助的样子,会令男人给他递烟,吧台酒保请他免费再来一杯,还会令女人想要当场收留他。后来,当你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时,为时已晚,你已经来不及抽身了。这时候,他已经远走高飞,手上的利刃已经瞄准了下一个猎物。

  “我们回头谈谈大仲马吧,”他用手上的眼镜指了指手稿,“一个能针对大仲马写出五百多页研究论述的人,应该嗅得出真实手稿的味道吧,您说是不是啊?”

  我把一只手摆在那叠套上塑胶插套的手稿上,端出一副神父主持涂圣油礼般的严肃神情。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们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卡索的笑声很特别,几乎是压着嗓子,仿佛不确定与对方是否在为同一件事发笑。这是一种不爽快的、保留距离的笑声,它止歇后余音还会在空中缭绕,甚至在发笑者离去后还是如此。

  “我们一步一步来谈吧……”我提出要求,“这份手稿是您的吗?”

  “我刚才已经跟您说过了,不是我的。我的一个客户刚把它拿到手,他很讶异,直到目前还没听人提起过有《三个火枪手》这个章节的完整手稿……他希望能进行专业鉴定,而这就是我的工作了。”

  “我很惊讶您会接下这么微不足道的差事。”事实如此,我在老早以前就听说过卡索这号人物了,“毕竟,说起大仲马,如今啊……”

  我让刚起了头的话悬在半空中,面带恰到好处、心照不宣的苦笑。不过,卡索不吃我这套,心防依然坚固。

  “这位客户跟我有交情。”他语气平和地指出,“所以,这算是私人性质的服务。”

  “我了解。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我的确看过一些原稿真迹,这份有可能是真的,若要谈鉴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对此,您得找个高明的笔迹学家才行……我倒是认识一个优秀的笔迹学家,住在巴黎,名叫利普林格。他开了一家专卖手稿和历史文件的书店,就在圣日耳曼德佩附近……这个人是个钻研十九世纪法国作家的专家,个性很随和,跟我是好朋友。”我指着墙上其中一幅裱了框的文件,“那封巴尔扎克的亲笔信函,就是他几年前卖给我的,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拿出记事本,抄下了地址,同时附上一张我的名片,交给卡索。他将名片收进一个塞满便条和卡片的破旧名片夹里,接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记事本,还有一支附有橡皮擦的铅笔。橡皮擦上布满咬痕,简直就跟小学生的铅笔如出一辙。

  “我可以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当然,请便。”

  “您听说过世上存在《三个火枪手》任何章节的完整手稿这种事情吗?”

  我摇摇头,同时套上万宝龙钢笔的笔盖。

  “没听说过。这部小说在《世纪报》连载的时间是一八四四年三月到七月……当时,一旦排版完成之后,原稿就丢进字纸篓。不过,有些篇章残存了下来,关于这一点,您可以去查看一九六八年迦尼尔出版社版本里的一个附录。”

  “四个月时间其实很短。”卡索咬着铅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大仲马写作的速度真是快。”

  “在那个年代,每个作家都有一支快笔。司汤达只花了七个礼拜就写完了《巴马修道院》。再说,大仲马还有一群写手帮他,当时的行话称之为‘黑手’。《三个火枪手》的写手叫作奥古斯特·马盖,两人后来还合作写了续集《二十年后》和终结篇《布拉热洛纳子爵》,还有《基督山伯爵》和其他一些作品。我想,这些书您应该都读过了。”

  “当然,大家都读过这些书的。”

  “您应该说,以前的大家都读过这些书……”我怀着敬意翻看着手稿,“只靠大仲马的签名就能让发行量倍增、出版商大赚的时代已经远去了。大仲马的小说几乎都是以连载方式发表的,每一篇末尾写着‘请待下回分解’,忠实的读者们殷切地等着下一篇出现……不过,这些事情您应该早就知道了。”

  “没关系,您继续说。”

  “您还希望我说些什么?经典的连载小说的成功要素非常简单:只要有英雄,男女皆可,而他们的美德和特质又能让读者代入为书中人物……如果说这些要素至今仍成功应用在电视连续剧上,想象一下在那个年代所能造成的效应:那时没有广播和电视,中产阶级追求娱乐刺激,不大在意连载小说的质量和格调……大仲马是个天才,深谙此道,很高明地以文字实验室量产小说:这个资料用一点,那个史实添点料,再加上他本人的文才,就这样制造了让人上瘾的文字毒品。”我不无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直到今天,他的书迷仍旧有增无减。”

  卡索写着笔记。这个人心思缜密、不择手段,像黑曼巴蛇般足以使人致命——卡索的一个熟人在后来提起他的名字时曾如此形容。他与人相处的方式独树一帜,那双眼睛始终躲在歪歪斜斜的眼镜后面看人,尽管仍带有些许合理的、善意的疑虑,却也缓缓点头回应。这就好像一个正在接客的烟花女,忍耐着听客人念一首关于丘比特的十四行诗。卡索的这种态度,就像在事情成为定局之前,先给你机会修正自己先前的说法。

  过了半晌,他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

  “不过,您的研究领域不只是通俗小说而已。您也是其他方面的知名评论家……”他踌躇了一会儿,搜寻合适的措辞,“我指的是比较严肃的议题。连大仲马都认为自己的作品属于轻松易读的文学……这种说法听起来倒是有轻视忠实读者的意思。”

  以退为进,果然是高招!这就是他的招牌伎俩之一,像罗康博尔那样以摊牌取代叫牌。他从间接相关的议题出手,表面上无意攻击,其实是在暗处节节进逼。对方被逼急了,赶紧出言驳斥和辩解,正好让他趁机搜集更多资料。我也不是昨天才出江湖的新手,对他这种伎俩一清二楚,即使如此,或正因为如此,我感到烦躁。

  “别落入世俗的窠臼。”我不耐烦地答道,“没错,很多连载小说的确跟废纸没两样,但是大仲马的作品等级高多了……在文学领域里,时间是一场海难,能幸存的作品全凭上帝看顾,我怀疑还有哪个小说英雄能像达尔大尼央和他那群伙伴这样安然生还,可能也就是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吧……确实,《三个火枪手》是标准的连载小说,这样的作品势必有其缺点,但是,这部小说的确是上乘之作,其水平远超过其他同类型小说。即使读者喜好已经改变,有些情节在现在看来略嫌夸张可笑,但是书中描述的友谊和历险历久犹新。好像自从乔伊斯出现之后,我们就不得不跟莫莉·布卢姆打交道,在海难后只能放弃海滩上的瑙西卡似的……您读过我那篇论述《星期五或指南针》吗?既然要探讨尤利西斯的故事,那去读荷马的史诗原作不就得了?”

  这时候,我提高说话的音调,并观察卡索的反应。他不发一语,嘴角微微上扬,但我还记得先前引用《美人如玉剑如虹》时他那种眼神,我想,我抓对方向了。

  “我懂您的意思。”卡索终于开了口,“巴尔坎先生,您的观点非常有名,而且充满争议性啊。”

  “我的观点之所以有名,那是因为我刻意要语出惊人。关于您之前提到大仲马轻视忠实读者这个问题,或许您有所不知,在一八三年到一八四八年的七月革命期间,我们这位《三个火枪手》的作者也加入作战行列,并且还掏钱资助加里波第购买军需……您别忘了,大仲马的父亲是鼎鼎大名的共和党将军……他那个人向来是热爱百姓和自由的。”

  “不过,他对史实的尊重似乎少多了。”

  “这根本没什么。您知道他怎么回答那些指控他‘玷污’历史的人?他说:‘没错,我玷污了历史,但是我为历史创造了美丽的产物。’”

  我把手中的钢笔放在桌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占据书房整面墙壁的玻璃书橱旁,打开了其中一个书橱,抽出一本深色皮制封面的书。

  “如同所有的讲故事高手一样,”我继续说,“大仲马是个大骗子……对他了解颇深的达什科娃公爵夫人在其回忆录里曾经提过,大仲马只要随口编造一段奇闻轶事,大家就会以为那是真实历史。就拿红衣主教黎塞留来说吧,他是当时的伟人,但是在大仲马狡猾的笔法下,我们所读到的他的形象完全被扭曲成邪恶小人,形貌粗鄙,面目狰狞……”我转身看着卡索,将书拿在手上,“您知道这本书吗?这是十七世纪末的剑客加蒂安·德·库尔蒂兹·德·桑德拉的作品,是对真实的达尔大尼央的回忆,即夏尔·德·巴兹-卡斯德尔莫,达尔大尼央伯爵。他是个加斯科尼人,生于一六一五年,他确实是个剑客,不过,他和红衣主教黎塞留并非同一个时代的人,与他同期的主教其实是马萨林。伯爵于一六七三年逝世,他和小说里的达尔大尼央一样,就在即将受封元帅勋位时,却战死在马斯特里赫特沙场上……您看到了吧,大仲马就是这样玷污了历史,却也创造了美好的人物。这面目模糊、有血肉之躯的加斯科尼人早就被历史遗忘,但是我们这位天才小说家却把他变成了不朽的传奇人物。”

  卡索端坐在那儿聆听着,我把书递给他,于是他满怀好奇地小心翻阅起来。他缓缓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动作非常轻巧,除了书页边缘之外,指腹根本没碰到页面。他偶尔停顿下来细看某个名字或某段文字,镜片后的双眼迅速精准地游移着。过了片刻之后,他在记事本上写下这本书的资料:“《达尔大尼央先生回忆录》,加蒂安·德·库尔蒂兹着,一七四年出版,P.Rouge的版本,共四册,12开,第四版。”接着,他把书合上,定定地望着我。

  “您刚刚说了,大仲马是个大骗子。”

  “没错。”我一边回应他,同时也坐了下来,“但他是个天才。换了别人,顶多是照着史实平铺直叙地写出来罢了,但他却能创造出至今历久不衰的传奇故事……‘为人无须偷抢,大胆征服就是了。’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的帝国将每一个省份都置于其支配之下:每个村落都沿用他的法律,由他的人管辖,他的阴影无处不在……’文学创作不也是这样吗?就此而言,法国历史成了他的丰富矿藏,而他的技巧可谓绝妙高超:保留历史框架,汰换内容情节,毫不迟疑地窃取历史能提供的宝藏。大仲马把历史伟人矮化成次要人物,却把卑微小人物变成了主角,在史书上顶多两行带过的小事件,他却能用好几页的篇幅大书特书……达尔大尼央和他那群朋友的真挚友谊根本就不存在,事实上,有些人根本就互不相识……那位德·拉费尔伯爵也是个虚构的人物,或许曾经有过好多位德·拉费尔伯爵,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名叫阿多斯。不过,倒是真的有个叫作阿多斯的地方,那里有个名叫阿尔芒·德·西莱盖的人,他是阿多斯领地的地主,早在达尔大尼央加入国王的火枪队之前就在一场决斗中被人打死了……书里的阿拉密斯其实是亨利·达拉米兹,他在一六四年加入他伯父领导的火枪队。后来,他解甲归乡,回到领地与妻子和四个孩子平静生活。至于波尔朵斯……”

  “您该不会是想告诉我,确实有个波尔朵斯存在吧?”

  “没错,确有其人,他叫伊萨克·德·波尔多,而且,他一定认识达拉米兹,因为他只比达拉米兹晚三年,也就是一六四三年加入火枪队。根据史书记载,波尔多英年早逝,可能是病死、战死,或者和阿多斯一样死于决斗。”

  卡索的指尖轻轻敲着《达尔大尼央先生回忆录》的封面,他微微侧着头,面带微笑。

  “您这会儿大概会告诉我,米莱狄也是确有其人?”

  “的确如此。不过,她的本名不叫安娜·德·比埃伊,而且她也不是什么温特公爵夫人,肩上也没有百合花刺青,但她确实是红衣主教黎塞留的特务,她真正的头衔是卡利耶伯爵夫人,事实上,她曾经在一场为白金汉公爵举办的欢迎舞会中偷了两颗钻石……您别那样看我啊,拉罗什福科在他的回忆录里确实是这样写的,而且拉罗什福科是个非常严谨的人。”

  卡索紧盯着我,他看起来不像会轻易慑服于他人的样子,尤其是跟书籍相关的议题。不过,他这时候倒是一副挺佩服的模样。后来,我对他有了更深入了解之后,反而纳闷他当时究竟是不是真的佩服我,或者,那只是他的职业表情之一。如今,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想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是他的消息来源之一,卡索竭尽所能,就希望能从我这里套出他需要的信息。

  “这一切太有意思了。”他这样说。

  “您如果去一趟巴黎,利普林格会给您提供更多资料。”我看了看桌上那份手稿,“不过,特地破费跑这么一趟,不知道划不划得来?这样一份手稿,市场上大概是什么行情呢?”

  他咬着铅笔,脸上挤出了怀疑的表情:“值不了多少钱的。其实,我是要去巴黎办别的事情。”

  我只能苦笑以对。我的家当没几样,最值钱的就数那套伊巴拉版本的《堂吉诃德》以及我那辆大众汽车了。当然,那辆汽车可比那套书贵多了。

  ……